青城山位于福泽千秋的都江堰西南十公里处,全山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故山名曰—青城。东汉年间正一真人张道陵在此结茅传道,创立了正一道派,使青城山一跃成为天下道教名山之首。

    青城县坐落山下,隶属永康军。县城外有一庙,始建于唐朝。因近年来蜀中时有灾祸,当地又以道教为尊,是以香火渐散,僧众出走,庙宇颓坍,渐渐成了附近流民乞丐的聚处。

    朝里看去,庙内破旧的佛塑前,此时围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在大吹法螺。一个说自己昨日在县城里闲逛,碰到了张大官人,见他虽然衣着破陋,但状貌非俗,不似凡人,就非拉着请他去家里吃酒,他推脱不得,就将就去了。

    便有一个揄扬说,那你今日咋不再去吃喝,跟我等在此忍饥挨饿。那人忙圆道:“洒家昨日吃坏了,今儿的想消食。且那张大官人家的厨子手艺忒差,比不上七宝楼的鲁大厨,咱不稀罕去。”

    另一人拆穿他道:“丁六你少在此扯淡,昨日我亲眼见你找张大官人讨食,被他一脚踹滚开。”

    丁六讪讪不语。

    又有一人开口:“前日我去河边沐洗,遇到县里首富胡老爷家闺女在河边濯衣,胡姑娘见我李二长得龙准凤目,禹背汤肩,对我一见倾心,非要与我私定终身,约我下月去胡府做那东床。”

    其余众人自是不信,又吵闹起来。李二猛一拍地道:“那日王七也在,可为我佐证。王七,是也不是?”

    庙口门槛边躺着个少年乞丐,抬起脸嘿嘿傻笑几声,应声称是。

    “王七个憨货,问他啥都说是。”其余人不信,依旧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李二。

    几人虽然饥肠辘辘,犹提着全身气力,扯着脖颈争执不休。

    佛塑后面忽的走出一人,一脚踢翻李二,喝一声:“喧嚷啥,滚泅开。”

    李二抬头见是宋大头,不敢吭声。其他人也鸟兽散开,困觉抵饿去了。宋大头走到门口,踢了缩着的王七一脚,出去了。

    少年王七正是王然。

    那日手刃了徐永堰后,王然躲进山里养伤,待伤口渐愈便准备出山,去打探那县令的消息。担心官府通缉,是以王然只在探得县令名叫齐元振,去岁才到永康县任职后就悄悄回山了。回山左思右想,不得办法,在山中每日吃河鱼烤野雉吃的受不住,便潜到附近青城山下的青城县了,之所以不回横渠镇,只因他常常在府衙前徘徊,已引起衙役的怀疑。

    到了青城县,王然见这庙虽破,好歹能遮风避雨,不引人注目,且庙里的乞丐们每日上街乞食流窜,消息灵通,说不定能探听到永康县的动静,就躲了进来扮痴呆。庙里原先的乞丐问他姓名来历,他只说自己姓王,跟着父母逃荒来此,爹娘去岁病死了,没得名字。庙里乞丐便排资论序,叫他做王七了。排老大的正是那宋大头,为人寡言少语,行事凶狠,其他乞儿都不敢惹他。

    王然嘿嘿傻笑几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脚印,也不在意,出庙往山里走去了。王然心想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还得想其他出路才行,但身上没钱就没门路,怎得无奈。

    王然在山里逡巡一会儿,蓦的想起那日穿山越岭来此时,在青城后山靠西人迹罕至的山坡上发现有一片野茶树,芽叶肥硕,色泽翠绿,看起来品质颇高,心里登时有了计量。爬了好一会才找到那片茶树,果然无人采颉,王然便脱下破褐衣动手摘起来。

    回到庙附近把鼓囊囊的衣服藏在一颗树下稍作掩盖,王然就又溜回庙里了,见乞丐大都出去乞食了,只有丁六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王然走到佛塑前,对着菩萨心里默念了声:“阿弥陀佛,菩萨莫怪。”便装作好玩的样子拿起了面前的香炉,嘿嘿傻笑着走了出去。地上的丁六翻个白眼道:“憨货,也不怕晦气。”

    王然把香炉拿到河边清洗一番,然后躲到山里找个空地钻木点火烧炉,好一阵忙活。王然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往炉里倒些茶叶开始炒青。师父王稚川是茶痴,故而王然对炒茶也颇为熟稔,只见他凝神屏气,双手左右翻飞,茶叶在他指间渐渐痿凋,茶香慢慢溢了出来。

    …

    青城县北街上,王然抱着怀里的茶叶边走边四下张望,大宋百姓好茶,蜀中好茶颇多,故蜀民更是嗜茶如命,沿街酒馆食肆每日都耗茶颇多,王然便打算前去兜售。

    “店家,收茶么?”

    食店跑堂的见说话之人衣衫破烂,满身泥土,分明是一乞儿,担心他扰着食客,直接把他赶出去了。王然只得去下一家。就这样询问了好几家,跑遍了青城县几乎所有的食肆饭馆,也没有毫厘收获,身上还挨了几脚。

    无奈的王然看着面前那家青城县最大的酒楼七宝楼,定了定神,走进门去。

    “店家,收茶么?”

    收到的是同样的对待,跑堂的跑过来张嘴便骂:“腌臜货,此处也是你来的么?还想卖茶,咱们七宝楼可是青城县首屈一指的酒楼,整个永康军都鼎鼎有名,焉能瞧得上你那破茶,滚爬开去。”

    “我这茶品色忒好,便是那峨眉白芽都比得上的。”王然仍然不放弃。

    跑堂的抄起笤帚就欲把他打出去。忽的听见店内一声招唤:“且慢,带他过来。”

    只见店内柜前正在与掌柜说话的男子转过身来,招招手。跑堂的愕然一怔,忙回道:“好嘞,李二东家。”引着王然走过去。王然走进一看,见这男子似是三十余岁的样子,身姿魁伟,目深龙准,状貌不俗,男子也仔细看了看王然,然后吩咐跑堂道:“李小二,劳请你取壶热水来。”

    “当不得请,小的这就去。”跑堂的便去后厨取水了。

    “仁弟这边请。”男子手一抬,请王然到旁边一桌前坐下。

    “仁弟可否予某看看你那“比得上峨眉白芽”的好茶。”男子笑道。

    “喏。”王然取出怀中裹作一团的短褐打开,递给男子。

    男子也不嫌弃,接过短褐捏起几缕茶叶细细打量一番,然后凑过鼻子闻了闻,道:“不差。”王然心中稍安,那峨眉白芽是他听人说的,知道是顶好的茶,好成什么样就不甚清楚了,刚刚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心里一直惴惴。

    李小二拿来壶开水放在桌上,又放下个茶碗,就到旁边候着了。男子捉了些茶放入碗中,轻舒猿臂拎起水壶,只见一道银线自壶嘴贯出,注入茶碗,水流甚急,却没有一滴溅出碗外,原来竟是在碗中卷起了个小水漩。真是俊逸,王然心中赞道。

    水将满,男子手轻抬,将壶放下。候了片刻,端起茶碗看去,见那茶秀叶微屈,翠碧显毫,茶汤绿澈,低头一闻只觉香气高鲜,送到嘴边细细一品,滋味浓醇,齿颊留甘,不由赞道:“真乃好茶。”

    放下碗对王然道:“仁弟这茶卖几钱?”

    “大官人觉得值几钱给几钱就是。”王然缩缩脖子回道。

    男子低头看了看短褐中包着的茶,又端起茶碗茗一口,思忖片刻道:“这茶约有五两,某予你一贯钱如何。可惜你这茶不是明前采的,炒青也颇为粗陋,不然某便按那峨眉白芽的价钱,予你两贯又如何。”

    王然心里一喜,原本以为那男子见他幼鄙,肯给个几十钱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人颇爽利,这价钱,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王然面上露出狂喜的模样,结结巴巴的道:“好、好,就一贯钱。”

    男子从怀里取出一粒银子和若干铜钱交予王然手中,道:“银子是足两,仁弟大可放心,某观你衣衫颇褛,不若拿这些铜钱去置身干净的。”又转头对跑堂说道:“小二,给这位仁弟上一碗羊肉汤饼,记某账上。”

    “喏。”李小二转身去厨房安排了。

    “某名李顺,家中世代贩茶为生。仁弟尊姓高名?”李顺看着王然笑道。

    “回老爷,小的名叫王七。”王然道。

    “仁弟若还有此茶,日后可送到城南颖鸣巷前雪茗茶庄,某还以此价收买。”李顺嘱道。

    “喏。”

    热腾腾的羊肉汤饼端上,王然大快朵颐起来。李顺边品茶边笑着看他用完,然后亲自送出门外。。

    跑堂李小二站在门外看着两人各自走远,嘟囔道:“这憨货忒好的运气,能被李二东家赏识,挣了钱不说还请他吃饭,李二东家真是宅心仁厚。”

    楼前阶下坐着一人正在捉虱子,闻得此言不由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