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可以说你想说的一切，我们都会听。”
语气平和的，好像朋友在闲聊，不带一丝指责或者厌恶的情绪。
小寒终于慢慢抬起头，双目无神地望着两人，脸色白得有些透明，好像夏日阳光下的蝉翼，扑楞着嘶唱最后的挽歌。
屋里一时静寂无声，唐安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等到他都开始大逆不道怀疑他许哥的魅力了，小寒终于开了口。
声音好像刚刚哭过，沙哑中又带着嘹亮的清透：“真的，都可以说吗？”
唐安猛地攥紧拳头，刚想开口说什么，想想又闭了嘴，他自己的嘴他是了解的，这种时候还是别说话了。
身旁的许昭和继续看着她，半晌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小寒却好像是放了心，深呼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一片阴沉的天空。
灰蒙蒙的，副本里少有晴天。
“……阿李是我杀的，我终于替永源报了仇，但是，”她忽然回头看向两人，眼里慢慢聚集起泪水，“我一点都不开心。”
……
这是一个放到现在都不流行的老套故事，大家都看腻了。
但在现实中发生了，却依然让人悲痛，思索良久，无话可说。
阿李，小寒，永源三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最后变成了三角关系。
小寒喜欢永源，但永源和阿李在一起了，她便只能藏起这份心思，继续做他们的好朋友。
只是午夜梦回之时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望着她心心念念的新郎，每每都是泪流满面。
再后来，因为一场意外三人一起进入了游戏世界。
在这里，除了心惊胆战地面对鬼怪，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因为有了相同的秘密，他们的“友情”变得更加坚固。
所有游戏者都知道，什么都不清楚的新手小白在这里是相当难混的，也是三个人运气好，阴差阳错进了一个组织。
经过不断刷低级副本他们的等级越来越高，直到可以进入高级副本。
也就是那一次，在面对死亡之时，阿李把身边的永源推了出去。
那一刻，他脸上有讶异，有痛苦，有无奈……
但最后他还是心甘情愿挡在了她的前面，死在了第一个s级副本里。
“我恨阿李，明明都是因为她的错，她却让永源挡在了她的前面！”
故事讲到这儿，小寒整个人气质倏地一变，从悲伤柔弱变成了满身怒火。
她死死盯着他们，语气冷厉：“而最令我厌恶的是她哭了！”
“她假惺惺地在我面前哭，还说自己后悔了，可是永源已经死了！”
“你们知道吗……”
不知何时，暴怒的小寒又恢复成柔弱的样子，“我不明白，我已经退出了，我祝他们幸福，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所以，”唐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把原本藏在厕所里的洋娃娃杀死，又骗阿李进去，导致了她的死亡。”
“是的。”
小寒毫不否认：“我就是凶手，我知道被杀死的洋娃娃会复仇，就用衣服将它包起来杀死，它没有看见我，便杀死了后来进去的阿李。”
“那个洋娃娃是什么样子的？”
小寒回忆了一下：“穿着一套黑色的小裙子，是黑色的长发。”
许昭和：“黑色的？”
“是。不过后来我又进去了一次，好像还看到了它灰色的眼睛，然后它就不见了。”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可笑他们竟然还以为凶手会是跟鬼怪一伙儿，假如人类真的能站在鬼怪那一方，它们又怎么会杀人复仇？副本又何谈通关一说？”
在这一方面，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她并非为了利益出卖自己，而是为了报仇。
游戏世界没有法律，没有约束。
在这里，任何恶意都将被放大，只要你熟悉规则的漏洞，便能达成你想要的一切！
但是……
“你一点都不开心。”
小寒猛地看向许昭和，视线突然一片恍惚。
他继续说：“人的感情不被法律所衡量，不为规则所约束。人们在评判一段感情的时候，往往便会站在道德之上，但是道德，并没有制裁的权利。”
这里的确没有法律，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便会讲究道德。
三个人的爱恨情仇他们外人不予置评，但害死阿李这件事，相信小寒自己也已经后悔了。
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
他们不能单一的快乐，单一的愤恨，单一的痛苦。
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有时会叫人分不清。
但当你后悔的时候，你便知道，你大概是错了。
……
小寒静默良久，直到眼睛里的泪水蒸发不见，嘴唇上的裂纹隐隐渗出血丝。
她问：“我，会死吗？”
是的，她害怕了，她其实一直都在害怕。
只是复仇的欲望一时遮蔽了她的心脏，直到欲望得到满足，才骤然露出深埋在底的恐惧。
许昭和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能进ss级副本相信你也是有实力的，拿出你所有的道具，祝你能渡过这一关。”
“……谢谢。”
“还有，”她最终抬头望着两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我想我会被选为凶手，大概是因为在进副本之前，我得到的一个线索。”
唐安：“什么线索？”
“洋娃娃，会复仇哦。”
……
…………
两人走出房间，关上门时好像隔绝了两个世界。
唐安脸上再无随时带着的笑意，乖乖男的气
质瞬间便成了高冷的禁欲男。
他进副本三年了，什么样的事没见过。
但当一个人对死亡漠然了，缺失了本该有的情感，那他终将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莫得感情的机器人。
许昭和看了他一眼：“走。”
“行。”
唐安回过神来：“……去哪？”
“去找孩子。”
昭哥说的一脸淡然，都快一个小时了，熊孩子该玩疯了。
“哦。”
虽然但是，他为何总有一种家长们下班一起相约去幼儿园接小朋友的感觉：）
“对了许哥，小寒说的那个灰色眼睛……”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渐渐走远，那名通融他们进来的游戏者正在隔壁找线索，出来看到他们远去的背影挠挠头，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嘶到底忘了什么呢？
算了大概不重要。
游戏者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间，放心地走了。
……
又过了几分钟，附近空无一人。
湿哒哒的空气仿佛都焦灼凝固起来，一下一下被捏成繁杂的形状。
空旷的走廊之上，如果仔细看去，便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走了过来。
黑色的头发披在前面，而脸在后面。
它的肚子也凹陷进去，因为被踩碎了。
小小的娃娃正着走，黑色的小皮鞋落到地上歪歪扭扭；
小小的娃娃倒着走，大大的眼睛看着脚后跟齐齐整整。
“咔嚓”
房间被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娃娃将身子转过来，背靠着门，眼睛看着里面。
抱着道具缩在床头的小寒一个机灵猛地看过去，就见一个两手长的洋娃娃倒着走过来。
灰色的眼睛看着她，又倒着伸出了手。
……
…………
另一边，早上九点零五分。
小嘤一个人开始背着手逛大别墅，一层一层往下，路过一个岔口就探头进去看看，然后继续逛。
走廊暖黄的灯光在地上打出一圈小小的、步伐相当嚣张的影子。
今天的嘤又是钮祜禄嘤，浑身高冷大佬气十足！
他走在一条笔直的走廊上，已经在这一层逛了许久。
若是在旁人听来，整个楼层都是静悄悄一片，很有鬼片的既视感。
但在小嘤的耳朵里，便多了许多絮絮叨叨的低声交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没错，这的确是鬼片！
“哎哎哎，那个人，是谁啊？”
“嘘！不能说！会被吃掉的！”
“天呢好可怕，我想去找小辰呜呜呜呜！”
“你闭嘴你个乌鸦嘴！”
“呜呜呜人家不是乌鸦啦”
……
小嘤面无表情，一步一步看起来悠闲又自在，走出了“是你高不可攀的男人”的架势。
黑色的长发浓密而柔顺，还有一双如黑洞般能吞噬所有光的黑色眼睛。
一时间藏在各个角落里的碎碎念更多了。
“虽然但是，他真的好好看啊。”
“你闭嘴！小辰也好看啊！”
“呜呜呜，可是小辰晚上才好看……”
……
耳边的声音实在太烦太乱，就好像几百只苍蝇在你身边嗡嗡飞旋，小嘤终于忍不住回头怒目而视。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消失匿迹，大家扑棱扑棱做鸟兽状散去。
“啊啊啊啊好可怕吓死宝宝了！”
“你闭嘴！！！”
小嘤：“…………”
小嘤回过头，继续朝前走。
没过一会儿，被窥视的感觉便又来了。
这一次他终于停下脚步，背着手一动未动，“出来。”
“……”
“别让我说第二遍。”
平日里在许昭和听来软萌可爱的小奶音此时沾满了森然的鬼气，暴戾的气息一瞬间占据整个楼层，让暗处的小东西们不得不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呜”
“！！！”
伸手猛地捂住乌鸦嘴！
角落里的那些小喽啰们小嘤没有去管，站在原地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胳膊。
当点到第五下时，一个小小的影子终于从墙角处慢慢挪了出来。
黑色的长发配着小黑裙，黑色的眼睛半弯着，嘴角张起标准的微笑弧度。
娃娃一点点小心仔细地挪到他身旁，仰头看着这个于它来说宛如巨人的大娃娃，笑容更加灿烂。
小嘤垂眸左瞅瞅右看看，随后嫌弃地瘪瘪嘴，一手抓起娃娃的腿提起来，晃了晃。
可怜的娃娃倒立着，长长的黑发和两只小胳膊在空中随风飘荡。
嘴角的弧度也变了，向下弯起。
小嘤：“啧做工一般般，也就勉勉强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