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郁谨习惯性地六点睁眼,想赶主神去洗漱。

    他刚抬起胳膊,就被丁鹤的手臂压了回去,牢牢地圈进怀里。

    丁鹤还没有醒,只是本能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按。

    郁谨小心地扒了一下他的手臂,丁鹤纹丝不动,他只能放弃挣扎,换了个呼吸更顺畅的姿势,安静地端详丁鹤的脸。

    丁鹤天生精力比他旺盛,通常都起得比他早。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丁鹤睡着的样子了。

    丁鹤睡着的时候眉目柔和,却并不放松,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眼间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往常睁着眼的时候,他眼里的神采和嘴角的笑意可以把这种压抑气息遮掩过去,现在闭着眼,那种孤独冷郁的气质就暴露无遗。

    两个人明明同龄,但丁鹤看起来就是比他成熟。

    他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该不会丁鹤会老得比他早吧?

    他脑中出现四十多岁的丁鹤和二十多岁的自己牵着手走在街上的样子,差点一脚把丁鹤踹下床。

    “怎么醒得这么早?不睡了吗?”丁鹤睫毛颤了颤,先摸索了一阵,确定怀里实打实的重量,愉悦地扬起嘴角。

    他睁开眼,发现郁谨心事重重地看着自己,好奇问:“在想什么?”

    郁谨顺口回答:“你老了。”

    丁鹤笑容瞬间消失:“我老了?”

    郁谨自知失言,马上改口:“不老,就是看着成熟。”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什么东西撞了自己一下:“你看我老没老。”

    郁谨瞬间脸色涨红,狠狠在他膝盖上踢了一下:“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丁鹤避开他的攻击,揽住他的肩,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我有皱纹了?还是有白头发了?”

    郁谨诚实地摇头。

    仔细看,这些衰老的信号一个也没有,但他眉宇间就是有一种超出年龄的老成。

    可能这就是压力太大心事太多的结果。

    丁鹤所要承受的精神力方面的负担太重了,这段时间为了救他回来,又临时扩展了很多连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到了临界点。

    “那就行,不然有人要说我老牛吃嫩草了。”丁鹤摸摸郁谨的脸,笑弯起眉眼,“你好像一直没有变化,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你最近是不是睡得很少?”

    “没有。”丁鹤条件反射地否认,看他一副完全不信的样子,很快改口,“对啊,每天都想着怎么见到你,夜不能寐。是不是该补偿我些什么?”

    郁谨自动过滤掉他的玩笑,拿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好好休息一阵,先别想那些事了。我给你做早饭。”

    他刚准备起床,丁鹤却抬腿压住他的腿:“陪我。”

    郁谨一下子又跌回床上。

    丁鹤手臂卡着他的腰,闭上眼,在他耳旁低语:“我不敢睡觉,怕一闭上眼,郁汀那边就发疯,而我连见你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计划的准备时间很长,我不知道你那边会不会出变故,也不知道那些分身会不会突然脱控。”

    “其实我这段时间,什么也没想,我怕我一想,就……”

    就会因为看不见的终点而自我怀疑,甚至想要自暴自弃。

    他的精神一旦松懈,就会忍不住想郁汀是怎么为难郁谨的,而他又是多么无能为力,从而陷入焦虑无法自拔。

    “你可能想不到,我这段时间睡着的时候比不睡还难受,至少我醒着的时候,知道在离你越来越近。”

    郁谨低声安慰:“我回来了,都结束了。”

    他的话就像魔咒,重复几遍,印刻进丁鹤的脑海里,将蠢蠢欲动的阴暗情绪驱散开来。

    “是啊,我的宝贝回来了。”

    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别。

    郁谨和他腻了一会,还是决定为郁汀主持公道:“其实在昨天之前,他也没做什么。”

    丁鹤明显不信:“你都瘦了,他肯定没好好给你准备饭菜。现在才几点,你就要起床,还要做饭。他是不是总让你照顾人?”

    丁鹤对此异常不满。他平常都舍不得让郁谨干活,郁汀哪来的资格使唤人。

    郁谨沉默不语。

    其实他这段时间饮食都跟主神一样,既然主神长胖了,他可能……

    他打断这个想法,起身换衣服:“我去做早饭了。你要是不想睡,就和我一起起来。”

    丁鹤利落地从床上爬起,跟着他打开衣柜。

    “咪呜。”骤然出现的刺眼亮光惊得里面两只毛团进入备战状态,弓起背翘着尾巴喵喵叫。

    郁谨皱着眉把两只猫拎出来,抖抖衣服上的猫毛,嫌弃地开始粘猫毛。

    布偶猫三两步跑回他脚边,绕着他的小腿拖长嗓音撒娇。

    丁鹤把猫抱起来,塞到他怀里,又接过粘毛的工具,帮他清理毛衣上毛:“孩子想你了,每天在你衣服上睡觉。”

    布偶睁着一双湛蓝的大眼睛,啃着前爪,时不时发出咪呜的叫声。

    郁谨忍了又忍,还是没抵制住把布偶猫的脸想象成主神的冲动。

    可是这只猫看起来太蠢了。

    布偶猫开始用后颈在他肩上蹭,想把自己的气味留在他身上。

    黑猫站在他脚边,站起来扒着他的裤腿,和布偶猫一唱一和地叫。

    郁谨放下布偶猫,赶两只猫去吃早饭。等回来的时候,丁鹤正好把猫毛清理好了。

    他换好衣服,刚进卫生间,就看到两团毛绒绒的身影又狂奔过来,一边抓门一边嚎叫,叫声凄惨仿佛正在接受酷刑。

    郁谨隔着门喊丁鹤把猫赶走,丁鹤闻讯赶来,抱起两只猫。

    然后一起站在门外等他出门。

    磨砂玻璃上映出一大两小三个身影。

    郁谨浑身不自在:“你们别在外面看着。”

    丁鹤的脚钉在地上,纹丝不动:“孩子们怕你又不见了,担心你。”

    我也是。

    郁谨只能冷漠地转过头,当作外面什么也没有。

    丁鹤拎起布偶猫的爪子,在玻璃上按爪印。

    郁谨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趴在门上,脸和手紧贴着玻璃的矮小又模糊的影子。

    ……恐怖片经典造型,还配套婴儿啼哭般的凄厉猫叫。

    他在猫叫的催促下收拾妥当,一开门,两只猫就急吼吼地跑进来,围着他转了几圈,最后又傻傻地飞奔出去,一边啃猫粮一边往他的方向瞄,看到他往厨房走,又一脚踩翻饭碗,往厨房跑。

    郁谨转过头不忍直视,丁鹤则耐心地帮两只猫把猫粮捡起来,把猫碗端到厨房,重新倒上猫粮。

    郁谨从冰箱翻出鸡蛋培根鸡胸肉干,又开火烧水,开始热牛奶。

    丁鹤帮他套上围裙,在他身后系了个大蝴蝶结。

    郁谨:……有点紧。

    他等锅烧热,摊上几块培根,时不时翻两下。

    培根的香味把两只猫吸引过来,借力跳上桌子,好奇地伸爪子够。

    “别碰。”

    布偶被油溅了一下,喵嗷一声,委屈地原地转。

    黑猫急忙跳上来,也挤过来看。

    “下去。”

    丁鹤把两只猫拎下来,耐心地跟他们讲话:“好好吃饭,不要打扰爸爸。”

    布偶猫可怜兮兮地蜷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郁谨的背影。

    黑猫趁机趴在它身上,给它舔毛。

    丁鹤翻出玉米片,倒了两碗,等牛奶热得差不多,分别倒进碗里。

    郁谨盛出培根,又把两颗蛋打进去,看着透明的蛋液一点点鼓成固状的蛋白。

    丁鹤适时地洒了点盐和黑胡椒,等蛋半凝固,关火,装盘,端到餐厅。

    未完全凝固的蛋黄在空气里一晃一晃,似乎一戳就会瘫成液体。

    郁谨洗好手,把恢复常温的鸡胸肉干撕了两条,放进猫碗里:“吃这个,你们不能吃带盐的。”

    两只猫一下子忘记之前的事,开心地啃起肉干。

    丁鹤已经把餐具摆好了,撑着脸问:“今天准备怎么过?”

    这个场景过于熟悉。

    “你想怎么过?”

    “十二月要到了,”丁鹤眼神含蓄,“上次我生日还没过完。”

    本来他们准备把郁谨那个子世界的事情解决完,就去度假。没想到一拖拖了快一个月。

    再拖就要过明年的生日了。

    “休息两天再走,别太累了。”郁谨垂下眉眼,小声补充,“我去哪都一样。”

    “不急,先陪孩子玩两天。”丁鹤捞起布偶,递给郁谨,又把黑猫抱到腿上,一边撸猫一边吃早饭,“新的猫爬架到了,可以给他们拼。”

    郁谨欲言又止。

    这真不是孩子。

    布偶猫抬起脑袋,眼里写满了求知。

    但它知道自己有玩具玩了。

    两个人吃完饭,开始合力拼猫爬架。

    两只猫跳进被清空的快递箱里,悠闲地踹着小手看他们劳动。

    郁谨抓着支撑柱,看丁鹤把猫窝往上面挂。

    他拼了一阵,有点累了,拍拍被蹭红的手,坐到一边休息。

    丁鹤不断调整着各个部位的匹配度,想让猫爬架看起来更牢固。他悄无声息地拿起一只小老鼠,在丁鹤背后晃来晃去。

    会晃动的小老鼠立刻吸引了两只猫的注意力,布偶猫弓起背,气势汹汹地扑向老鼠。

    郁谨及时抽走老鼠,布偶猫空中一个高难度转体,一脚踹到丁鹤背上。

    丁鹤被踢得早饭差点吐出来,转头看到若无其事的郁谨和抱着小老鼠又踹又咬的猫,了然地问:“干什么呢?”

    郁谨移开视线:“没干什么。”

    “真没干什么?”丁鹤又问了一遍,看郁谨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搭上他的手腕,突然用力一拽,把他拉到地上,跪在他腿两侧,虚虚地罩在他上方。

    地上铺着地毯,丁鹤又刻意接了他一下,他的背倒没怎么伤着,只是这个姿势不太好。

    “怎么?”

    丁鹤慢悠悠地道:“我想干点什么。”

    他低下头,跟郁谨咬耳朵:“知道带着孩子欺负人了?真当我会让着你啊。”

    “你就是让着我。”郁谨一脸理所当然。

    丁鹤绷不住表情,一下笑出声:“再这么玩,下次就不让着你了。”

    郁谨冷哼一声,偏过头。

    “小夏啊,你还记不记得叔叔?”越青霆兴致冲冲地冲进来,又捂着脸退出去,“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来得正好,来拼猫爬架。”

    越青霆脸色惨白地扶着柱子:“你为什么要买一个这么大的猫爬架,用得上吗?”

    “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我给不给它们买是另一回事。”

    他家的猫就是要用最大最豪华的猫爬架。

    越青霆嘀咕了一声:“拼得完吗?”

    “这不是有你吗?怎么说你也是孩子的叔叔。”

    越青霆:“不,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你们在拼猫爬架吗?”何樱樱小步跑过来,夸赞了一句,“挺好看的。”

    越青霆虚弱地松开手:“要不然你俩吧?”

    何樱樱并不推辞,上手就干,动作利落。

    就是差点把柱子掰断。

    有了她帮忙,进度加快了不少。

    柳兮兮和季轻歌与她是一起到的,柳兮兮象征性地递了递材料,季轻歌看到郁谨,表达完激动之情,跟着何樱樱开始埋头苦干。

    柳兮兮感叹一句:“你怎么还没女孩子有用啊?”

    越青霆摸摸鼻子,假装她说的不是自己。

    覃慎慢吞吞地到达,心不在焉地帮忙,一脸相思病。

    “收起你这苦瓜脸,宋眠不在这。”越青霆拍拍他的肩,八卦地问,“怎么样了?”

    覃慎摇摇头,更加苦情。

    他和宋眠的关系有了一点进展,但是只是冰块裂缝,甚至还没到冰川融解。

    宋眠骨子里还是惧怕他。

    郁谨都想劝他放弃了。但是一想到霍初安当时用小人模拟出的结果,觉得他估计放弃不了。

    要是真遇到个越青霆那种类型的替身估计也招架不住。

    “这么巧,都在呢。”

    霍初安远远地站在门口,没直接进去。

    他现在再露出那种傻愣愣的笑容,却再也没有人相信,只能孤零零地看着远处的热闹。

    丁鹤微一颔首:“坐。喝点什么?”

    他发了话,霍初安才敢走进来,但一进来就被季轻歌泼了一脸热水,尴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郁谨向他勾勾手指,让他过来,帮他烘了一把衣服。

    霍初安内心冰火两重天。

    越青霆憋不住哈哈大笑。

    郁谨幽幽地看过去:“你们不是朋友吗?”

    越青霆不笑了。

    毕竟都是帮主神做事的,他和霍初安其实很早之前就认识了,算得上朋友。

    霍初安之前拿他为原型做模拟的事情他也知道,后面才报复性地给霍初安也写了个剧本。

    “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虽然什么都看到了。

    他在心里补完后面一句。

    “都过去了,没必要老说以前的事。”丁鹤出来打圆场,“装猫爬架吧。”

    越青霆刚露出笑容,就听柳兮兮在旁边说:“反正你以后做什么他都知道。”

    他脸色立刻又惨回去了。

    他真的只是在听主神的话。

    他们之前之所以都对丁鹤不太友善,还不是因为……主神讨厌他,这种感情映射到了他们身上。

    这是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也无法抵抗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那件事之后,主神空间的各个子世界都发生了变化,基调明快了不少。

    郁谨一直觉得有件事很矛盾。主神不承认丁鹤是自己的一部分,甚至想抹杀他,丁鹤所控制的这个世界也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但偏偏是他最厌恶的这个地方,拥有他所熟悉和向往的温暖。

    他也没办法抹杀丁鹤。

    丁鹤曾很确定地说过,他就是主神的一部分,并不是什么外界入侵力量。

    只是主神排斥郁汀,顺带也开始排斥他。

    “拼完啦。”

    何樱樱喜滋滋地季轻歌庆祝了一下,一人抱起一只猫往猫爬架上放。

    “完美结束,明天会更好~”

    两只猫站在高高的猫爬架上,向睥睨天下的小王子。

    布偶猫环视一圈,奇怪地问:“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抱上来?”

    他的声音带着无机质的冰冷,却又有种别样的韵味。

    越青霆震惊地拍拍郁谨的肩:“你儿子的声音和你真像。”

    “不,他是……”

    布偶猫迟疑地转了一圈,又在原地坐下:“我该做什么?”

    郁谨小心地把猫抱下来:“想做什么?”

    越青霆琢磨了一会,越听越觉的声音熟悉。

    他终于找到那个答案,但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主神。

    这好像不是儿子,是爸爸。

    这是什么同学聚会突然有家长混进来的惨烈场景。

    而尊贵的主神正像一只普通的猫一样,躺在郁谨腿上,摊着肚皮求摸:“我不知道,郁汀叫我来的。”

    郁谨立刻警觉。这说明郁汀也跟过来了。

    丁鹤已经悄悄拎来猫包,一举抓住黑猫,把它塞进猫包:“宝贝,我们今天加个行程,给小秋把绝育做了吧,再晚点就入冬了。”

    黑猫在猫包里扑腾:“你敢?”

    丁鹤淡定点头:“敢。”

    主神并不知道绝育是什么东西,只是天真地问:“是好事吗?”

    郁谨睁着眼睛说瞎话:“是。”

    丁鹤行动力极强,已经准备好了车,准备带两只猫去宠物医院。

    其他人挥泪和他们告别,顺便庆幸终于不用再跟主神呆在一个空间。

    黑猫不停在猫包里扑腾,抗议绝育行为。

    主神在另一个猫包里问:“很疼吗?”

    丁鹤安慰他们:“不疼,很快。很多猫都做,对身体好。”

    主神趴在猫包里,也开始安慰黑猫:“那就做吧。”

    黑猫有苦说不出,只能哀怨地叫。

    丁鹤手指搭在猫包上,愉悦地敲着节奏。

    目的地是附近的宠物店。

    黑猫刚出猫包,就准备大闹一场,却被店员捏住命运的后脖颈,一动不动地看着店员把他拎去洗澡。

    好像只是洗澡,不绝育。

    主神身上淋着水,湿漉漉地想,好像确实不疼。

    郁汀反应过激了。

    丁鹤和郁谨在外面大厅等着,顺便逗宠物店寄养的宠物。

    凄厉的猫叫时不时传来,还伴有另一个软绵绵的喵喵声。

    郁谨:“我想去度假了。”

    “什么时候去?”

    “明天。”

    丁鹤偷偷揽住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感谢观看。

    一个月后写番外+开新文。

    番外暂定abo狗血世界+回忆杀,可能会改。